近日,《浙商》记者见了两次杉杉控股有限公司董事局主席郑永刚,都是在上海陆家嘴世纪金融中心的杉杉总部。他谈到了他三十多年经营企业的心得,很值得企业经营者参考。
郑永刚1958年出生于宁波鄞县的农民之家,从27岁当上鄞县棉纺厂长算起,他至今做企业已经做了33年了。为此,他常以“职业企业家”自称。
郑永刚的企业经营历程可分为三个阶段:第一阶段是杉杉西服,从一个濒临倒闭的企业到中国服装行业第一股,用了8年;第二阶段是锂电池材料,从买下国家级科研机构到全球规模第一,用了18年;第三个阶段是以奥特莱斯综合体、健康医疗、旅游休闲等产业为主的多元化经营,正是现在进行时。自2002年起,杉杉控股连年位列中国企业500强,2017年公司总营收达420亿元。
听郑永刚的心得分享,记者感受最深的是他说的两点:一是比起“做强做大”,企业家更应追求“做精做久”;二是适者生存,企业家改变不了形势,就改变自己,经济下行时尤其如此。
以下为郑永刚自述:
”
我从20多岁到今年60岁,经营企业33年,是一名“职业企业家”。我对政治荣誉不太感兴趣,对功利远离。我认为,企业家的天职只有一个:锻造企业核心竞争力,在中国做到行业前三,在全球拥有技术、市场、产品、管理等任何一方面的特色,赢得同行尊重。企业家的责任就是把企业做好,依法纳税,提供就业。
很多人叫我“常青树”, 上世纪80年代中期出道,如今企业还健在。“健在”二字是非常不容易的,企业都有生命周期,跟我同时期起来的企业家,现在还在做企业的寥寥无几。因为做企业一根筋、对企业的理解有独特之处,我们才得以“健在”。
做企业,不该追求“做强做大”,不可以膨胀,不可以欺骗自己,而应该追求“做精做久”。做精,就是把有核心竞争力的往深里做,哪怕做一根针,这根针全世界只有你能做,你也很光荣,为中华民族增光添彩;做久,就是能经受时间的考验,企业家绝大多数是“白发人送黑发人”,眼睁睁看着年轻的企业消失,如果我郑永刚的生命周期结束了,但杉杉企业还在,就是成功。
做企业就是做人,人品决定了你的长久性。你站在风口上,可能一下子会被吹到天上去,但如果没有品质、诚信,那么风光的时间一定很短。
这些,就是我三十多年来做企业最大的体会。
1
做西服,做到全国第一
1985年,我从县外贸部门被派到鄞县棉纺厂当厂长,在非常艰难的境地下干了三年,每年都成为纺织部先进生产者。因为业绩突出,1989年5月23日,我被调到国企甬港服装厂(杉杉前身)当厂长。
甬港服装厂是一家资不抵债的企业,当时是行业倒数第一,连续三年更换三任厂长。我用了三年时间,做到品牌、规模、效益行业第一,并参与全行业的发展战略的制定。
为什么别人做要倒闭,而你三年能做到全国服装行业第一?道理很简单,就是专注。我接手后,没有任何杂念,只是充满激情,一根筋地做企业。我不是做服装出身,对服装不了解,那时都是太太给我买什么就穿什么。为了学习,我在国内从广东跑到内蒙,到各个市场去学习。每年还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国外,参加法国、意大利、纽约时装周,学习品牌和时尚。
真正的企业家不会在乎外在的东西。1996年,我腰椎尖盘突出,在家养伤。那时我住的房子76.8平方米,在宁波丹凤新村19栋301。当时宁波市的一位领导来看我,到我家门口后又转身走了,他不相信这么大的老板住那么小的房子。他再给我打电话问,我说没错就是这里。他走进来,问郑总你怎么不住大点的房子?我说这房子很好啊,我是农村出来的孩子,有现在的条件已经很满足了。
1989年我刚到甬港服装厂的时候,这家企业虽说是国企,但银行不可能贷款给你,因为你是负资产,没有信用了。我去找银行行长,给人家递烟,人家都不接。行长用宁波话讲:“给你贷款,就像在老江桥上往水里丢石头,丢下去就没了。”
的确,当时厂里效益不好,一年只能开工八九个月,停工时,1000多个工人都闲着,女工织毛衣,男工打扑克。因为工厂全部做OEM代工,有订单时忙一阵,没订单就停工。我仔细看,发现设备是没问题的,因为这个厂是部属企业,1980年国家要发展纺织,把仅有的一点外汇给了纺织行业,给宁波甬港和内蒙呼和浩特的另一个厂买了世界先进设备。但设备好没用,我们的产品有问题,当时中国做西装技术不足,面料是用浆糊粘起来的,裁缝师傅把西装裁出来,像盔甲一样。产品不被接受,工厂没钱赚,恶性循环,工资都发不出来。
我是怎么突破的?我去找上海第二毛纺织厂厂长万德明,当时“二毛”有一批出口欧洲和日本的面料和辅料,存在库房里,时间久了会坏掉。我就去找他谈合作,想办法借来面料和针线纽扣这些辅料。又跟我太太借了3000元去买煤,把工厂锅炉捅开,开始生产。然后,我去请上海新世界时装公司的经理来宁波,去看工厂热火朝天生产的状况,并拿库房的面料和辅料做抵押,向他借了3万元。
这3万元,我没用来发工资,而是拿到中央电视台打广告,“杉杉西服,不要太潇洒”。过去因为从没有服装企业在中央台打过广告,所以一炮而红。生产出的西装没有在浙江卖,全给上海,要占有至高点。
我们生产的西装“薄、轻、柔、挺”,为了证明效果,就在上海商场的门口放几台洗衣机,把西装丢进去洗,现场晾干,果然笔挺。买的人很多,队伍排得很长,供不应求。一开始一套西装卖120元,我让人去物价局,查了没有这项限制,就很快加价到240元一套,还是不够卖,价格再翻倍。那时做西装,利润率比现在做房地产利润都高。当时杉杉西服全国市场占有率超过37.3%。
说到底,做服装,我干的就是一件事——将原来的生产型工厂改变成经营型的企业,用一定的经营理念去做企业。同一个市场,别人做生产,我做经营;别人做代工制造,我创建品牌。维度不一样,结果自然不一样。
不过,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,随着中国市场的开放,国际奢侈品牌纷纷进来,我深刻地认识到,杉杉西服品质做得好并不意味着企业能做大。所以1997年,中国服装产业最火的时候,我预感到这个行业到顶了,要找到下一个具有爆发性增长空间的产业。
2
锂离子电池材料做到世界第一
决定转型后,我来到上海寻找新机会。做房地产我不适合,因为求人的事我不会干。从20多岁起,我就要求自己赚的每一分钱都是要有尊严的,如果做房地产,哪有那么多尊严。
1999年前后,我已经思考了两年的转型,偶然间,我接触到一项技术——锂电池负极材料的生产技术。当时,中国的负极材料只是鞍山热能研究所承担的一项国家863课题,离产业化还有很长的距离。我不是科学家,不懂技术,但我能嗅到这是将来世界上最好的东西。我决定,将鞍山热能院的人和技术都收购进来。身边的人都说我疯了,可是企业家本来就不是常人,企业家看的是未来。
我们决定先投资8000万元,把锂电池负极材料生产技术从实验室里产业化出来,这就是当时杉杉第一次通过投资转型的产品。
我们第一代出厂的产品是37万元/吨,而当时日本进口的材料要72万元/吨,我们把价格降低了近一半。到今年,我们的第六代负极材料只要5万元/吨。我相信再有三年的技术创新,性价比会比现在更高,价格能降到3万元/吨。这样,汽车动力电池的价格会比汽油更便宜,新能源汽车革命将有我们的贡献。
发展锂电材料过程中,我们既委屈又辛苦,因为我们坚持了高端的技术路线。2010年起,市场上出现大量水货,品质差、价格便宜,我们一直在亏损。如果我们当时做水货是轻而易举的事,也能赚钱,但是我们坚持了高端路线,到了第六年才微利。当时我们内部自己就有点耐不住,开始有分歧。当时我们准备跟别人合作,实际上是要卖掉,但最终,说句不好听的,是“卖不掉又烂在手里”,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。
如今,从负极材料起步,经过19年的努力拼搏和奋斗,我们在锂离子电池正极、负极、电解液材料领域里,已做到规模世界第一。
目前,我们仍在加大锂电池材料的布局,重点是建设两个10万吨基地项目。一个是位于内蒙古包头的10万吨负极材料基地,一个是位于湖南长沙的10万吨正极材料基地。这两个基地在2018年上半年都已开工建设并陆续投入生产。随着产能的逐渐释放,杉杉在这两大材料上的规模和技术竞争力将更加突出。
我们为什么能达到国际领先的技术标准?因为我们重视人才,只要是全球发现一个这方面的人才,不管他是德国人、日本人、美国人,只要发现,我们就去聘请,不惜代价,哪怕聘不了,也让他做技术顾问,不断地进行技术创新升级。高新技术的产业,一旦出现了别的新的技术,那么你就没有价值了,所以研发人才、不断创新的技术是这类产业的核心竞争力。
我们的战略目标不仅仅是电池材料,现在开始在充电桩、电池Pack(组合系统)、电容器、电动汽车、储能电池等整个产业链上进行布局,通过这样一个综合的发展,来提升中国的新能源产业的发展。
杉杉的新能源板块,装在上市公司“杉杉股份”里,而杉杉服装则是另一家上市公司“杉杉品牌”。杉杉新能源业务开始是以服装赚的钱养着,后来进入正轨了,外界也认可了杉杉新能源的实力,当我们需要钱时,释放一些股权就行。现在,集团实业部分,新能源的收入占70%-80%,而服装仅约10%。做实业就是不断投入和产出,永远没有太多利润,但永远有资本和规模。
3
肯定是要儿子接班的
任何产业都有周期性规律,杉杉服装产业已经走过了它的周期,锂电材料产业从孵化至现在,经历了20年的爬坡,现在才到舒服的时候,但这样一个高峰期可能也只有8-10年,接下来依然是下坡路。行业好的时候,我已经在准备下一个周期了,当旧的产业衰退,新的产业已经起来了。
如果既不转型也不升级,那等待你的就是淘汰。企业的周期就是这么残酷。但至少我还被认可,并且还有激情去创造财富和价值。
我们赚了钱不分红,堆着,因为企业在发展过程中,资本不可以分散,否则就会丧失机会。比如我们最开始做高科技时,如果把在服装上赚的钱都分掉,就支撑不起科技板块。我们几个股东都与我一样,都认同这一点,谁家需要钱时就拿一点,就像宁波人“摇会”一样。比如我们一年纳了27亿元税,利润却只分出不到1亿元。如果把企业掏空的话,在经济周期波动中就无法安然度过。
我正在培养儿子接班。儿子从小在上海长大,现在在公司任总裁,就是学习接班。我在员工大会上公开讲,公司肯定是要儿子接班的。我很传统,就是个农民,我的理念是:儿子生在我家,就该他继承。我儿子现在28岁,你若见到他,就能看到他不是有钱人家出生的模样。在他三岁起我就告诉他,我是我你是你,我只有义务保证你基本生活。他高三时我送他去英国留学,不买车不买房,平时出行都乘地铁,我去英国时,地铁夏天很热,但我也跟着他一起乘地铁。长期这样下来,儿子养成了艰苦朴素的价值观。
许多浙商说我儿子让他们羡慕,因为的确很难做到这样,很多企业家家里有飞机、别墅,却要培养孩子的吃苦精神,很不容易。
我国的改革开放已经走了40年,我期待,未来国家不断加大开放力度,以经济建设为中心,不断支持科技创新,提升法治建设。
今年,民营企业很困难,浙江有些企业尤其困难。民企现在应该控制自己的投资冲动,降杠杆,没有竞争力的时候就要做减法。我们都是从艰难环境过来的,现在也要去适应新的环境。还是那句话,你改变不了这个时代、改变不了别人,只能改变你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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